逃亡之歌
2022-07-01 11:00:41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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非正式战争

       文武上课后得到老乡带的口信,说他父亲病了想见他一面,问他是否有时间回去看看。当然,即使没时间,请假也要回去的。

       他虽是副校长,还是向校长请了假,给建行上班的妻子张静打了个电话,叫她中午去接儿子霏霏,说父亲病了要马上赶回老家。他知道张静不可能去接儿子的,她会叫她妈去幼儿园,反正丈母娘喜欢这外孙,退休后,除了带带孙女和给还在位当县长的丈人煮煮饭,真没多少事干。文武外出开会听课,张静几乎连家都不归,吃住都在娘家。张静的麻将瘾很大,周末差不多是熬通宵,四岁的霏霏基本上就是他带了。为此,两口儿不知争吵多少回,人家毕竟是县长的千金,又是他高中同学,处处只好让她三分。这次父亲病了,他有种不祥的预感,可能不是前几次那么轻松,因为是食道癌晚期,没法治疗,父亲已是七十古来稀的人了。

       他的家离县城还有一百多里,只有一条坑坑洼洼尘埃飞扬的土公路相通,下车后还要走八里山路。张静跟他从恋爱到结婚生孩子,总共只去了三次:一次是谈恋爱时觉得农村新鲜,二次是结婚后,三次是霏霏两岁了。然而,乡下的父母很少进城,不习惯。他结婚后,父母只来过一次,而且还收到张静不少难堪的脸色,嫌父母土里土气,父亲不讲卫生随地吐痰,乱扔烟蒂。当然,他对父亲说了,可在农村多年养成的习惯难改,因此小两口过后争了不少的架。等他风尘仆仆赶回家时,已是下午三点了。父亲卧病在床,瘦骨嶙峋,什么东西都无法吃,说话有气无力,眼睛已无神了。哥哥姐姐从外省打工都先后赶回来了,亲朋好友都来探望。老母亲每天忙着烧茶(打荷包蛋下挂面)都搞不赢。

       父亲拉着他的手吃力地说:

       我们,文家,就出了,你,这么,一个文曲星,你要,好好工作。带好,霏霏,他可是,我们,文家,接,香火的,啊。

       因哥哥罚款生了两个,都是女儿。文武听了,既感动又难受。当儿女的又不能分担老人的病痛,只能看着干着急。

       父亲辛苦一辈子,骨瘦如材,却这样活活地饿死了。

       文武承担了全部丧葬费,哥哥姐姐家里都比较紧,不好让他们分摊。他处理完父亲丧事就匆匆赶回县中上班了,教高三是耽误不起的。

       晚上,张静带着儿子回来,只淡淡地问了一下,但后来听说他独自承担了全部丧葬费,脸就阴了,责备起他来。

       你凭什么要一个人承担?你父母只养了你一个?!

       文武本身对父亲的死就很悲痛,她不但不关心,还说出这等话来,气得他说不出的痛心,也没心情跟她争吵,他将门一摔,走了。


尴尬的艳遇

       文武吹着四月凉爽的晚风,独自走在城东灯红酒绿的小街上,但心里依然很堵很难过,漫无目的地溜达。

       这是丘陵里的一座小县城,依山傍水。小县城由东西与南北向的两条大街组成十字,然后无数小街纵横交错,就像一张网,鳞次栉比的楼房和一片片低矮的瓦房就是网眼;而人就像鱼生活在这些网眼里,游在网中。麻雀虽小,肝胆俱全。虽然只有一条水泥公路与外界连接,但有证券交易市场,而且两个;有高中低不同档次的茶楼,茶楼其实就是赌场;有纸醉金迷的娱乐场所,一点也不亚于外面的花花世界——歌舞、洗脚、按摩、美容等一应具有,都是以城来命名。文武曾进过歌舞城,那是家长请客,唱唱歌,跳跳舞,而舞伴都是学校老师。今晚,他也想去放松放松。

       他信步进了梦幻歌舞城的OK厅,选了一个角落的包厢。灯光黯淡,模模糊糊,根本看不清人,包厢里回荡着蹩脚的流行歌和嗲声嗲气的打情骂俏。领班给他带了一个小姐,专门为他掺茶点歌并陪他跳舞。

       先生,点什么歌?

       不想唱,听一听。

       那么,先生,跳不跳舞呢?

       好吧。

       小姐就带他进了一间狭小的黑屋子跳舞,一步舞,面贴着面,胸贴着胸。那饱满丰盈的乳房令他陶醉眩晕,忘了在家的不快和父死的悲痛,压抑的欲火在体内燃烧。小姐非常配合,很快达成交易。此时此刻,他对妻子只有恨,没有歉疚,而且,也很想体验婚外的那种感觉,平常同事之间嘴上谈得多动真格的少,加上职业的原因,有诸多顾忌,更是想象而已。他趁此冲动,大胆地越雷池一步,而依然诚惶诚恐。小姐引他进了专门的卧室,光线依然很黯淡。他冲了澡,钻进被卧。小姐冲后进来,将灯关了,小鸟依人般偎在他怀里,极尽风月之能事。这是文武婚后从未享受过的快感,亦人亦仙,如醉虚无飘渺间。他正在回味这种轻松、快乐与疲软时,小姐说话了。

       文老师,玩得还尽兴吧?

       我不姓文,你搞错了!

       别紧张,我不会说出去的。你教过我,那时你刚出来工作,后来我没读了。

       你叫什么名字?!

       叫什么无关紧要,希望你常来。

       你怎么能进这种地方?

      生活嘛,跟你一样。不过,我还是很崇拜你的。


沉默的奇迹

       文武上街就紧张,如芒刺背。

       他从此不敢去梦幻歌舞城那条街了,即使要过,也是绕道走,生怕碰见的难堪,并且随时感到那双眼睛就在身后,那声音——生活嘛,跟你一样——就萦绕耳边。文武与张静的房事还是照常进行,但他每次都好像是跟那学生而不是张静,明显有一种异样的感觉,说不清道不明。他隐隐感到张静仿佛窥见了他的秘密,同时,似乎也窥见了张静的秘密,那就是张静明显在敷衍应付,像交差一样没有以前的激情、疯狂,而在梦中念道的是另一个人的名字。此人就是他们高中的同学,曾经追过她,现在炒股发了,成了大款。他们常在一起搓麻将。高中同学的聚会每次就是他做东道主。他说,这他喜欢,可以联络同学的感情嘛。

       一面红旗在城东半山腰的主教学楼上迎风猎猎飘扬,那就是县中。

       学校远离了城中心车水马龙的喧嚣,四周很安静,能听见坡上牛的铃铛声和羊的咩咩声。真是读书的风水宝地。

       这时,上午第二节下课铃响了,广播的音乐也响了,体育老师的哨声吹得山响,非常刺耳。教学楼各层的走廊拥挤满了下课的学生,潮水般涌向操场,准备做课间操。顿时,整个学校喧腾起来。五楼的走廊里几乎没了学生,文武从高三·五班教室出来,夹着教材和备课本,满手粉笔灰,边走边与一个学生讨论问题。不一会儿,学生跑了。文武回到五楼右侧的高三年级办公室,一个老师在上网看股市行情,一个老师在抽烟改卷子。他放下书本,洗了手,便为自己的茶续上开水,呷了一口,然后点一只烟,很惬意地坐下翻报子。外面,学生在做广播操了。突然,他在报上看到一则广告:某新建公立学校面向全国招聘优秀的高中初中小学各学科教师,年薪3—5万。他心里亮堂起来,年薪是他工资加奖金收入的两倍多,大小还是校级干部,太可怜了。于是,他很认真看了内容,记下地址。

       他按要求准备好了相关材料,提前上街到邮局寄出,心里乐滋滋的,就像小孩干了件不可告人的快事。他把这秘密隐藏心底,在未成功之前不打算向任何人说,哪怕是自己老婆张静和作县长的丈人,这回要给自己作一次主,不能什么都让他们安排了,自己还活个什么劲。文武大学毕业分回县中教书。高中毕业就到建行上班的张静主动出击,很快就攻克了他,结婚生子。张静给他安排前程,首先入党。他连入党申请都未写,很快入党了,入党时已有了入党申请书。第二步,脱离教育界从政。他坚决不干,喜欢教书。张静没法,只好设法让他当个副校长,并到省教院参加了校长培训。人们都说县中校长这把交椅迟早是他的,但他并不像人们说的那样热心,虽有自己的副校长办公室,但大部分时间仍坐高三年级办公室,仍兢兢业业教自己的数学。老婆张静拿他没奈何,觉得他没板眼了,就把全副精力转到麻将上,骂他是扶不起的阿斗。

       过了一周,文武接到电话通知去讲课,正好他要出差开会,更不露痕迹。大约二十天,他得到通知,正式录取了。


黑夜的对话

       一个周末的晚上,儿子霏霏早就睡了。文武半躺床上,在翻一本杂志。没到十点,张静奇迹般地回来了。她先去看了儿子,然后过卧室来说,今天运气好,赢了将近一千元;我去冲个澡。她边说边脱衣服,穿个裤头和乳罩走了。文武想,今晚是难得机会。过一会儿,他听见洗澡间水哗哗响,水停了;电吹风响了。又过了一会儿,张静穿着透明的红睡衣站在床边问,漂不漂亮?今天买的。一股淡淡的体香扑鼻而来。一个尤物站在面前,而且如此诱人,他是个正常的男人,不可能熟视无睹、无动于衷。他把他的计划抛在九霄云外,很快被张静的美色俘虏了。销魂之后,就是疲惫、喘息,大脑一片空白。大约过了半个钟头,他们都缓过劲来,兴奋,没睡意,都有说话的欲望。

        今天,怎么舍得这么早归屋?

        想你啥。

        恐怕未必。总是钱输光了吧?

        狗屁!你想我输啊?!——真的,赢了将近一千,有一家打空了,没人愿意给他借就散伙了。这条红睡衣就是我回来时买的。

        好好,就算你赢了。——我想跟你谈件事,听不听?

        说吧。

       下期我不在这里教了,准备走。

       走?到哪里?家不要了?

       家是要的,我怎么舍得你和儿子呢?我已应聘了一所新学校,年薪3—5万,远比这里收入高,离这里只有两百多里。

       为什么不跟我商量呢?

       你几时在家?我不可能跑到麻将桌上来谈此事嘛。以前,什么事都是你说了算,这回我得给自己作一次主。只是先辛苦你带儿子,少打几回麻将。

       你就这么狠心,丢下我们娘儿俩?

       其实,别说得那么可怜。我还是为儿子霏霏作想,给他读书创造一个好环境。有些话,就不用我深说了。


清晰的逃亡

        文武在八月初就去新学校报到了,因新建,百废待兴。张静跟他去过几次,看到学校的新气象也就放心了。

       然而,高中只招了两个班,没有文武的课,让他上两个初中班的数学并当班主任。他没上过初中,很不适应。渐渐学生家长有意见了,反映到校长那里。一次,校长去听他的课,下课检查,因忙未写教案。校长大会小会不点名的批评。他坐立不安,感到无立锥之地,暗下决心走,虽然教师节国庆节发的奖金很诱人,都是1500元,他原学校最多发200元。国庆节放假,他回去向张静说出自己的忧虑。张静劝他还是回县中,校长要买他父亲的账的。但他一听到她父亲就感到看不见的手在安排他的命运,一种抵触情绪油然而生,何况好马不吃回头草。他对张静却说,看看再说吧。

       后来,他在《中国青年报》看到一则广告:南方某省某学校招聘校长和高中教师。他看自己够应聘校长的条件,准备试一试,便将材料寄过去,半月后得到通知,叫他面试。

       文武向学校请了假。为了抢时间,他坐飞机赶去面试,当时是一百二十三个来自全国各地应聘者。结果,他通过了,叫他半月后去主持学校工作。


尴尬的艳遇

       文武赶回县城已是深夜一点了。他怕吵醒张静,未敲门,自己轻轻用钥匙开了门。他进入卧室时,发现不堪入目的一幕:张静穿着那件红睡衣,跟他们高中那个同学睡在一起。最先是张静醒了,非常惊慌。文武很平静,给他作了一个手势,让她起来,别惊醒他。这时的张静非常听话,悄悄地跟文武进了客厅,将卧室门关上。客厅的灯开得很暗,两人坐在茶几旁的沙发上,文武将自己的衣服给他披上,张静低下头,很想解释,但不知从何说起。

       张静,我不是有意让你难堪。其实,我早已察觉,只不过今天证实罢了。

       对不起,文武。

       没什么对不起。我匆匆赶回来,是想告诉你,我又准备辞职了。

       为什么?

       我已在南方一个学校应聘校长了,马上就要过去主持工作。我匆匆赶回就是想告诉你这个消息的。原计划站稳脚跟后,接你过去。唉,这都是我一厢情愿啊!

       沉默。尴尬的沉默。

       张静,你这样了,我们还能再在一起生活下去吗?——这是我很遗憾的。我记得我曾给你说过,有些话,就不用我深说。其实,我是在等你悬崖勒马。然而,你一直在骗我,包括你穿的这件红睡衣。你说实话,是不是他买的?

       唔。

       这也没什么。唉,一切都讲个缘分。既然我们今生缘分已尽,那就做朋友吧。儿子你愿意要吗?

       愿意。

       那好。我是什么也不要的。等我生活安定了,我会按月给儿子寄生活费。

       文武,我对不起你。我从未尊重过你的想法,只按自己的方式强加给你,才导致今天的结局。谢谢你还把我当朋友。

       好,那我就不打扰了。

       说完,文武去看了儿子出来。

       我走了。

       去哪里,深更半夜的?

       我去写旅馆。以免大家难堪。你转告他,我祝你们幸福。

       祝你,幸福。


战争并非结束

       文武回到新学校,消了假,正式向校长辞职,办完离校手续。

       飞机向南方飞去。


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2002年5月于普明村

        (其中《黑夜的对话》原载2004年9月14日《台湾新闻报·西子湾副刊》;全文原载2017年11月24日《小说作家》微刊“特约作家”)


 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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